兄弟俩的出逃日记

《兄弟俩的出逃日记》
　　楠楠的书桌上，那对黑色耳机正歪歪扭扭地陷在字典和文具盒的夹缝里。左边的耳机线靠近插头的地方裂了道指甲盖宽的小口，露出里面银闪闪的铜丝，像道结了痂却总被碰破的伤疤；右边的耳罩边缘磨掉了一小块人造革，露出底下灰扑扑的海绵，摸起来糙得像砂纸——这些都是楠楠的“杰作”。他每天放学回家，书包还没来得及放下，就踩着拖鞋“啪嗒啪嗒”冲到桌前，三根手指捏住耳机线往耳朵上拽，有时拽得左边的线直打颤，有时扯得右边的耳罩翻过来。听完歌随手一扬，耳机便在空中划道弧线，“啪”地砸在练习册上，或是“咔啦”卡在笔筒缝里，耳机兄弟早就数不清这样的“飞来横祸”经历了多少次。
　　这天下午阳光正好，金晃晃的光透过纱窗，在耳机身上投下格子状的影子。楠楠刚把耳机塞进耳朵，《晴天娃娃》的前奏刚冒出来个调儿，妈妈的声音就从厨房飘过来，裹着饭菜的香气：“楠楠，帮妈妈把阳台的衣服收进来！晒了一下午，该软乎乎的了。”他手一松，耳机顺着脸颊滑下来，“啪”地砸在桌面，右边的耳罩正好撞在铁皮铅笔盒的棱角上，疼得它“哎哟”叫了一声，耳罩里的海绵都震得发颤。左边的赶紧往旁边挪了挪，线尾的插头轻轻碰了碰它：“你没事吧？耳罩边缘又破了点皮，露出的海绵像块被啃过的面包……”
　　兄弟俩趴在桌上，看着楠楠趿拉着拖鞋跑向阳台，拖鞋跟在地板上敲出“哒哒”的声响，直到那声音消失在推拉门后。左边的耳机转了转插头，突然说：“我们跑吧！”右边的耳罩颤了颤，像是被这句话惊得抖掉了点灰尘：“跑？往哪跑？”“不管往哪，总比天天被摔强。”左边的线轻轻蹭了蹭桌沿的木纹，“你看这桌子，都被我们砸出小坑了，可我们身上的伤，比桌子疼多了。”
　　右边的耳机晃了晃受伤的耳罩，海绵里还卡着半粒早上的饼干渣——那是楠楠边吃边听歌时掉进去的。“上次他把我塞进裤兜，兜里揣着串钥匙，我被钥匙链刮得浑身是月牙形的印子，他掏出来时还抱怨‘怎么黏糊糊的’，连看都没看我一眼！”左边的跟着叹气，线身上的裂痕随着呼吸般的起伏轻轻张合：“还有上周三，他边听边追隔壁小明，我被防盗门夹了一下，当时线差点就断成两截，铜丝都冒出来了，他就用透明胶带随便缠了两圈，还说‘凑合用吧’……再这样下去，我们迟早要散架！”
　　它们趁着屋里只有冰箱制冷的“嗡嗡”声，互相搀扶着“站起来”——左边的耳机把没受伤的那截线缠在右边耳罩的凸起处，像挽着同伴的胳膊，一步一挪地往桌边挪。桌沿比它们想象中高得多，低头能看见地板上交错的木纹，像片深不见底的森林。它们深吸一口气，数着“一、二、三”，顺着桌腿上螺旋状的木纹滑下去，左边的线在木头上磨出“沙沙”声，右边的耳罩撞在桌腿的疤结上，疼得它差点松了劲。“咚”地一声，它们摔在地板上，震得右边的耳罩又疼了疼，但这次它们顾不上揉伤口，连滚带爬地往门缝钻。
　　外面的世界比想象中大得多。客厅的地毯像片长着软毛的草原，绒毛差点把它们埋住，每走一步都要扒开绒毛往前挪。它们钻过沙发底下的灰尘团（里面裹着半根头发丝和一粒纽扣），从大门底下的缝挤出去时，铁皮门的锈迹蹭在左边的线上，留下道褐色的印子。刚探出脑袋，眼前突然铺开一片绿——是小区后面那片没被物业打理的草地，蒲公英的白绒球在风里晃，像无数撑着小伞的小精灵，狗尾巴草的穗子扫过它们的身体，痒得右边的耳罩直想缩成一团。
　　“这里好舒服啊！”右边的耳机在草地上打了个滚，耳罩蹭到带着露水的青草，凉丝丝的潮气渗进来，比闷在楠楠的书包里舒服多了。“你看天上的云，像不像楠楠昨天没吃完的棉花糖？”左边的抬头看，云朵正慢慢从胖乎乎的小熊变成蹦跳的小兔子，它忽然想起，上周日楠楠戴着它们听儿歌，里面唱“白云朵朵像棉花糖，摘一朵尝一尝”，那时它还觉得，哪有这么软的东西呢？
　　它们在草地上打了几个滚，右边的耳罩沾上片三叶草，左边的线缠着根狗尾巴草，正准备找片沾着露水的叶子喝口水，就看见不远处的石头上坐着一支钢笔。笔帽上的红漆掉了一大块，露出底下银白色的金属，像块没擦干净的伤疤，笔身还沾着干涸的墨渍，黑得发亮，看起来比它们还狼狈。
　　“钢笔姐姐，你怎么在这里？”右边的耳机扬着耳罩喊，三叶草从耳罩上滑下来，落在石头上。钢笔转了转笔尖，金属的“咔嗒”声里带着点委屈：“我的小主人总把我咬在嘴里，笔杆上全是牙印，像被小老鼠啃过似的。昨天他写作业时嫌我出水慢，直接把我从三楼扔下来，还好掉在这片草里，要是砸在水泥地上，我早就散架了。”左边的耳机摸了摸自己的裂线，忽然觉得那道伤没那么疼了：“原来不止我们受苦啊……”
　　正说着，草丛里“窸窸窣窣”钻出来一块橡皮，天蓝色的外壳被啃得坑坑洼洼，露出里面米白色的橡皮芯，像块被虫子蛀过的蛋糕；紧接着是一根铅笔头，笔尖断得整整齐齐，身上缠着半圈黄色胶带，大概是怕笔杆裂开；还有一把塑料尺子，边缘被掰得弯弯曲曲，上面的刻度都磨花了，只能勉强看清“10厘米”的字样。大家一碰头，你一言我一语，全是一肚子委屈——橡皮说主人总用牙啃它，铅笔说主人写完作业就把它当玩具扔，尺子说主人用它撬铅笔盒，把边角都撬变形了。
　　“我们去远处的树林吧！”橡皮哥哥鼓着圆滚滚的身子提议，“我听捡垃圾的爷爷说，那边有片松树林，树下堆着好多被丢掉的旧东西，大家可以做伴，再也不用怕被欺负了。”耳机兄弟点点头，右边的耳罩还在回味刚才草地上的舒服劲儿：“只要不用被楠楠摔，去哪都行。”它们跟着队伍往前走，钢笔姐姐用笔尖帮它们拨开挡路的苍耳（那些小刺球差点粘在左边的线上），尺子弟弟伸直弯弯曲曲的身子，量了量前面的水坑：“这边水深，我们从旁边的石头上绕过去。”大家走得很慢，却比待在楠楠的书桌上踏实多了。傍晚时，夕阳把云彩染成橘红色，像楠楠妈妈煮的番茄汤，它们坐在小土坡上看日落，右边的耳机忽然说：“以前楠楠总戴着我们看日落，那时觉得……也没这么好看啊。”左边的线轻轻碰了碰它：“大概是那时总担心被摔吧。”
　　而家里的楠楠，收完衣服回来就慌了神。他先把桌上的书本一本本挪开，练习册、字典、笔记本堆成小山，露出底下的木纹桌面，空空的；又跪在地上往床底摸，指尖触到团灰尘和半块橡皮擦，还是没有耳机的影子；最后把沙发垫全掀起来，连他常丢东西的沙发缝里也掏了个遍，只摸出枚上周丢失的硬币。他瘫坐在椅子上，忽然想起早上耳机线裂了口，自己还对着妈妈抱怨“这耳机怎么这么不结实”；想起昨天把它们扔在地上时，妈妈端着菜从厨房出来，提醒“轻点放，别摔坏了”，他还不耐烦地挥挥手说“知道了知道了”。
　　楠楠趴在桌上，下巴抵着冰凉的桌面，心里空落落的。没有耳机，听不了睡前的童话故事，连窗外的蝉鸣都显得特别吵，房间里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。他迷迷糊糊地睡着，梦见自己变成了耳机，被人拎着线甩来甩去，撞在墙上、摔在地上，疼得想哭，耳机兄弟站在远处的草地上，背对着他说：“我们再也不回来了。”
　　“别走好吗？”他猛地惊醒，额头上全是汗，眼泪差点掉下来。窗外的天已经擦黑，台灯没开，房间里暗暗的。低头时，忽然看见床脚的阴影里，有两个黑色的小影子——是耳机兄弟！它们大概是走累了，歪在一起打盹，左边的裂线在微弱的光线下看得更明显了，右边的耳罩上还沾着片草叶，在风里轻轻晃。
　　楠楠小心翼翼地跪下来，手指刚碰到它们，就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，然后才慢慢捧起来。左边的裂线比早上更宽了点，右边的耳罩摸起来潮乎乎的，大概是沾了草上的露水。他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，疼得有点喘不过气。他找出爸爸修东西用的透明胶带，剪了一小段，轻轻缠在左边的裂线上，缠了三圈，又怕勒得太紧，松了松；再跑去卫生间拿了片湿巾，蹲在地上一点点擦干净耳罩上的草叶和灰尘，连海绵里卡着的那粒饼干渣都挑了出来。
　　“对不起。”他对着耳机小声说，声音有点抖，像被风吹动的树叶，“我以前太坏了，总把你们乱扔，让你们受苦了。”他把耳机轻轻放在桌上，特意腾出块最平整的地方，“以后我会好好待你们，听完歌就放在这里，再也不扔了……你们别再走了，好不好？”
　　右边的耳机好像动了动，耳罩上没擦干净的草屑掉了下来；左边的线轻轻蹭了蹭他的手指，像只小狗在撒娇似的，像是在说“好吧”。窗外的月亮升起来了，银闪闪的光落在耳机身上，那道缠着胶带的裂线，在月光下像系了条银色的小围巾。